文林苑事件，怎麼收尾？

紛擾多年的士林文林苑都更案在3月28日進行強制拆除，造成軒然大波，支持被拆戶王家的民眾和團體持續抗議，媒體也競相報導，社會輿論同情被拆戶者不在少數，顯示社會人情可貴的一面。而在被拆戶及其支持者、同意都更戶、預售屋購買人、建商、政府不同部門，乃至受邀主持公道的學者專家，各方各說各話的狀況下，整個案子仍處於僵持待變狀況，後續如何處理，正嚴苛考驗相關各方面的智慧和耐力。在下以為，無論最後此案要如何發展、收尾，處理時都應該以「合法」、「如法」為最底限，否則恐怕引發無窮的負面效應和難料的後患。




本案各說各話，看似複雜，其實只要釐清幾點，或許仍無法完全擺脫爭議，無法讓某些人滿意或接受，但至少可以找到一些不得不加以「勉強」解決的契機。


首先，王家堅持自己自始不知道該案，或者自始即不同意參與，雖然部分都更同意戶指稱王家說謊，謂其自始（2006至2007年間）即知該案，並曾於2007年權利變換說明會上簽署出席，不管他們哪一方講的是事實，至少重點是從本案自2007年經都市更新事業概要核准，至2009年都更事業計畫核定，兩年多的時間裡，王家連一次公聽會、審議都沒有參加，形同法律上的「不作為」，由於王家的這種「不作為」終於使得自己的房屋被納入都更範圍（也就是說，如果王家積極參與，就能有機會即時排除自家被納入都更範圍內），全案也因此在所有法律程序走完後，經由合法過程發展而成案，難以挽回。


此可由王家拒絕自行拆遷或搬遷後，由相對方提起法律訴訟，而經法院判決確定可以予以強制拆除，也就是即使經過訴訟，經過法院的慎重審酌，這個案件仍然是合法，也得以強制拆除。


大家都知道，法律不是萬能，這是因為徒法不足以自行，法律還需要人來加以配合才能發揮其效益。所以法律無法保障所有人的權益，至少對於不配合法律者的權利，可能就難以完全為法律所保障。


有人說法律是保障懂得法律的人，或者法律是保障「尊重法律者」的權益。還有人說「法律不保障讓自己權益睡著的人」，其中包括對法律的「不知」、「不尊重」或法律行為上的「怠惰」。王家在整個都更案的「不參與」、「不出席」，可以算是「法律行為上的怠惰」，法律行為上的怠惰也是一種法律行為。也就是「不參與」本身也是一種「法律行為」，既是法律行為即需負擔法律責任，不是說不參與就無須負任何責任。


王家老厝在非自願的狀況下遭到強制拆除，其情固然可憫，但古往今來，無論是在任何地方、任何時候，每個成年人──精確地說是在法律上「有行為能力的人」，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，這是無庸置疑的。以王家的狀況，他們在此事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方式並不會和任何其他人有所差異，就是必須去接受法律程序之後的結果。對於台北市政府強制拆除，請容筆者直言，郝龍斌並沒有「太超過」，剛剛好而已。


如果凡事皆可以用「不知道」、「不知情」、「不知法律」、「不知規定」或「置身事外」等等類似理由和方式來閃躲該負的法律責任，吾人真不知如何想像這個社會將要面臨何種局面。簡單試舉一例，若有人超過法定期限而未繳稅，遭到財稅單位依法裁罰，當事人卻以「不知該繳稅」、「不知繳稅期限」、「無意拒繳，只是仍未繳納」等理由，抗拒裁罰，甚至以憲法保障人民財產權為由，申請釋憲。或許有人會認為如此奇怪的事不可能發生，但是文林苑事件若不依法處置，其結果就猶如前述。


又，如果林義夫向高華柱強烈主張，中華民國憲法保障人民有「居住及遷徙」之自由，而認為自己當年不算是叛逃，只是改變居住地而已。動輒以憲法無限上綱，跳過所有其他該被尊重的「下級」法律，又將如何？如果這樣的狀況可以被接受，則社會難有寧日矣。


有論者以為，憲法第23條施以人民自由權利的限制，必須以增進公共利益為由，才能以比例原則來進行，認為該都更案只是增進某部份人的私人利益，非增進公共利益，所以不可採取「比例原則」來限制人民的財產權。但是憲法第23條同樣明列「妨礙他人自由」時，可以法律限制之。


人民之間彼此利益相衝突時，當然會出現彼此妨礙自由的狀況，這時依照現憲法，就必須以法律限制之。這時多數決的比例原則，就可以是一個解決的方式，它或許不是最好的方式，但應該是不得已的狀況下，可以採行的方式。我們投票選賢與能，不就是比例原則的體現嗎？如果比例原則不可取，是否每次的選舉結果都可以理所當然地推翻？如果少數人的權益都該要以憲法保障到底，那相對方多數人的權益不是更該要加以保障嗎？如果世間就是無法兩全其美，少數人永遠都該優於多數人而被率先保障嗎？


又有論者以為，「惡法」就不該被尊重。一個法律是「良法」或「惡法」，有時候很難有客觀標準。同樣一個法律，對甲有利時，甲可能認為它是良法，對乙不利時，乙可能認為是惡法。待情勢轉換時，仍是同樣一個法律，對甲不利，甲可能反過來認為是惡法，若這時對乙有利，乙反而認為是良法。如此良惡之間，如何去認定？
個人認為，若明知是惡法，更該去尊重它，否則更容易被惡法所傷。有人問林肯，若在路上遇到一隻惡犬擋道，該如何？林肯說要繞路避開。這就是尊重，如果不理會狀況危險，照樣往前走，很可能會被咬，或者必須和牠打一架。尊重惡法不是要認同惡法，而是要慎重考量因應之道，這時候對惡法採取不作為或怠惰或抗拒的態度，未必是最理想的。如果這個社會普遍認同「惡法即不必尊重」，相信必然會出現比本案中，被某些人認為「可恨的建商」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族群，而且還出現非常的多。


當然，真是惡法，就必須修法改善，這又是另一個層面的課題，不可與惡法值不值得遵守，惡法該不該執行混為一談。而在惡法還沒被修改之前，無論如何，它仍是一個該被尊重的法律，不尊重就該付出相對的代價，這是無庸置疑的。否則，若有人認為所得稅法是惡法，就拒繳所得稅；有人認為選罷法是惡法，就拒絕遵守選罷法等等，這個社會將變成何種模樣？
筆者以為，若大家認為現有都更法必須加以修改，請儘快進行，早日讓都更法成為可以同時保障多數人和少數人的良法（雖然這是不可能的任務）。而亡羊補牢，針對文林苑事件已經發生的種種，包括王家和其他同意戶、預售屋買家等的權益和補救、救濟措施，若相關各方賢達可以找出一個理想解決的方案，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樂觀其成。


在目前有一方仍堅持「不必尊重現有法律」的「初衷」，並持續以逾越法律的動作去進行軟性抗爭的狀況下，有關方面雖然仍須承受巨大壓力，但筆者要強調的是，一切處理都要合法，只要合法，就算是要為王家解套而量身打造一個新的「都更法」都無妨。


而若真的無法在合法狀況下，做出讓各方都接受的圓滿解決，在現有條件下，該做而又合法的事情，可能還是得去做。


合法、如法，應該是處理此事必要的底限之一。


高正奕（5/27/2012）